不知是因为晚上或是VIP楼层的关系,楼道里非常安静,偶尔听见走路声,似乎也是小心翼翼的,怕影响到病人的休息。
楼道里没有椅子,周澹然倚着墙壁蹲了下来,双手搁在双膝上,无助地荡在半空中。他低着头,似在尽力地压制着自己爆发的情感。
白色的并不明亮的炽光灯光线下,他佝偻着的背影异常的萧瑟、孤独,就像一个被父母抛弃在路边的孩子。可他却不能像孩子那样撕心裂肺的哇哇大哭,只能独自承受着亲人一个个离自己远去的痛苦。
其实时光很能理解他刚才冲动与父母对峙的行为。
所谓有失必有得,周澹然的父母如今身居高位,必定会失去一些东西,比如平时的休息,比如与亲人的亲密等等。他的父母常常出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升到不同的地方任职,他们没有时间去管周澹然,所以周澹然从小就是爷爷奶奶领大的。他与爷爷奶奶的感情十分深厚亲近,而与父母的关系就一直不冷不淡,或者可以说他对父母是怀着恨意的,因为从来几乎从未得到过他们的疼爱与关心。时光记得周澹然同她说过,他觉得就连孤儿院的小孩从他父母那里得到的爱都比他多。
所以,此刻奶奶病重,周澹然的心情肯定是前所未有的低落,而他固执地把这个责任推在了自己的身上,也推到了他父母的身上。
他刚才的发火只是因为想要发泄,想要让他的父母重视这个家庭,但没想到却被自己的父亲扇了一个耳光。
时光想,比起对那一个巴掌的恨,他更难过的应该是父母的忽视不理解和对奶奶的愧疚和歉意。
这一刻,她为他心疼。
这一刻的他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花心吊儿郎当没有责任感的大男孩,而是一个孤独无助需要帮助需要安慰的成年人,之所以是成年人,是因为他终于懂得了责任和珍惜的真正意义。
时光抱着包也蹲了下来,靠近他,“你还好吗?”她问。
他没说话。
“周澹然?”时光轻轻地,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他仍旧不声不吭。但时光看见他的颧骨越发的锋利突出,而耳朵好似在细微地颤动。
时光忍不住双手扶住他的脑门两侧,迫使他抬头同她对视。
看见他面容的一瞬,时光不禁怔了一下。
他死死地咬着牙,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轻微地颤抖着,而他的双眸泛着血丝,猩红的可怕。此时的他仿佛一只躲在角落看着自己的同伴被猎人无辜宰杀但却徒劳无力的兽,胸腔起起伏伏着,只能如此狼狈的呜咽。
大脑的冲动永远快过于理智。
时光叹息了一声,抱着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送,尽管她的力量是那么微小,但还是想给他丁点的慰藉,就像她刚才在会议室里睡觉而他替她遮上了衣物给予她一丝温暖那样。
但他好像不以为然。
他突然闷声哼了一声,牢固的拳头推动她的双臂,他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对她说:“我没事。”
时光被他推得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惯性作用差点摔倒,她双手向后扶在地上支撑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口气也有点冲了起来,她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你这样叫没事?自欺欺人会让你觉得舒服点儿吗?!”
他却答非所问,抬起头来,双眼无神,有些迷茫:“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他的问题令时光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意识了过来,“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周澹然僵硬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过了一会儿他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时光蹙了蹙眉,歪着头仿佛在打量着一个陌生人。
然而他又说:“时光,对不起,今晚不能送你了,你能不能自己先回去?”
“不能!”时光当机立断地否定,“周澹然,你够了没?你觉得你这样自欺欺人有用吗?这样逞强有用吗?对奶奶身体的恢复有用吗?奶奶看见你这副颓废的样子只会难过,只会心情更加不好,对她养病一点儿帮助都没有。若你真为奶奶着想,若你真的觉得愧疚,想要奶奶快点好起来,就拿点信心出来好吗?不要让别人你的样子都觉得奶奶已经没救了行不行?!”
时光的声音与静寂的楼道形成对比,似乎还有回声在周澹然的耳边回荡。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他现在已经是个男人,男人就该有承担,就该把一个家庭负担起来,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家里人担心。所以当他送奶奶去医院的时候,他撑着;当他得知奶奶得了肝癌的那一刻,他撑着;面对奶奶的无奈与病痛时,他也撑着。
可是他撑足了劲,终究在看到父母的那一刻全线崩溃。
在周城和杜亚娟面前,他回到了自己最原原本本最幼稚的一面,说到底,在父母看来,自己的孩子无论多大,也始终是个孩子。
但他终将长大。只是片刻的停留。
他闷声点了点头。
时光看他这幅样子,脑子一热,又抱住了他,“知道了就打起精神来。奶奶还要靠你呢。”
奇怪的是,他这次没有拒绝她,在她的怀里,又点了点头。
时光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但她话已至此,言多必失。
她刚想松开手,不想他忽然就就势抱紧了她,双手按住她的背,牢牢地桎梏着她,不让她离开。
他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时光舔了舔干燥的唇,闭上眼睛。
他累了,只是想要一时半会儿的栖息,他的要求并不过分,她没有理由去拒绝。
她这样对自己催眠。
忽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彻整个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