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笑了:“剑是死东西,我个人对铸这柄剑的风胡子比较感兴趣……至于这柄剑嘛,不如请楚王带回去,我怎敢夺取楚王的心爱之物。”
我要的不是一柄宝剑,要的是能够源源不断制作类似宝剑的技术工人。所以,别拿一柄破剑来糊弄我,你们做得远远不够。
沈向三鞠躬:“可惜,风胡子铸造剑成之后,偶因小事触怒了大王,已被大王斩杀,如今死者不能复生,请上卿还是收下这柄宝剑吧。”
留点面子吧,我们已经献上了宝剑,说明我们已经屈服了,不要欺人太甚。
远处,中行吴正摇摇摆摆的向这里走过来,他也获得楚国派来使者的消息,赶来赵武这里探听风向。见到赵武与楚国使臣你推我让的谦让太阿宝剑的归属问题,中行吴也乐了:“何必呢?其实大家都知道我军继续进攻的原因,只是这事说出去太丢人,我们才给楚国留下了转还的余地。
我家元帅曾经遭受过卑劣的刺杀,刺杀者是三名冒充商人的楚人,他们手里拿着一件非常古怪的武器,这种武器只适合用来刺杀,但它的灵巧与精致却是非常罕见,罕见到了可怕的程度。
战争,应该是一场实力的较量,不应该通过卑劣的刺杀来扭转战争的转向——楚国人这么做实在太恶劣了,所以你们必须交出制作那件武器的风胡子。我晋国之所以不愿意宣扬此事,一方面是给你们留面子,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那件武器弄得人人都知道……想必楚君杀了风胡子,很可能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吧。”
中行吴捅穿了窗户纸,楚国使臣沈向望了望左右,左右没见到春秋时代的“小报记者”——鲁国人的身影,他放心的松了口气,也放弃了那种迂回婉转的腔调,直白的回答:“其实,关于风胡子的事情,以及那起刺杀事件,寡君并不知情。当初风胡子制作了三柄宝剑,并夸耀说他的剑天下锋利第一。
后来,寡君听说吴国人有意聘请风胡子前去铸剑,为了防止风胡子泄漏他的铸剑技术,所以寡君用风胡子铸造的剑,杀了风胡子。”
历史记录风胡子的死亡经历的时候,说楚王担心风胡子不受控制的另外铸造一些锋利的宝剑,使他手中的宝剑失去了“天下第一”的地位,以及担心风胡子的宝剑被刺客获得,用来刺杀自己,所以杀了风胡子——这段历史记录的非常含糊,甚至列国的记述都有不同的版本,很是让人疑惑。
赵武心中偷笑:“不管怎么说,连发弩弓的诞生,实在太神奇了。这位风胡子身份很可疑……但现在楚王打死不承认,在这个没有摄像器材记录的时代,也许,我只能采信楚王的说法了。
嘿嘿,看来‘穿越’也不是百分之百必胜的法宝,不管风胡子是不是一位穿越同僚,看来这厮太能干了,以至于在这个时代显得鹤立鸡群,从而引起了楚王的恐惧,害怕这位风胡子被敌对势力应用,所以用这厮铸造的武器消灭了这厮……
历史,好笑就好笑在这点。”
正想着,赵武突然脑海中灵光一想,他无缘无故的问:“楚君的身体怎么样了?”
楚国使者愕然,但愕然之后,他显得神情慌乱,先是扭头望了望楚国的都城,然后又望了望赵武子左右的方向,故作镇静的回答:“感谢上卿的关心,我家君上身体很好,今早还欣赏了宫廷宴舞……”
赵武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毫无表情,他招手呼唤自己的家将:“让军司马祈午来,由他与楚国使臣商议。”
赵武突然的降低对楚国使臣的接待规格,缘于楚国使臣刚才无意中透露的一个词,他称呼楚王为“君上”,而不是“大王”。
楚王是个偏执狂,他过去不自量力,如今为了自己的面子依旧不自量力,为此不惜让整个国家为他陪葬——当然,这个国家是他的国家,他拖着这个国家陪葬,在他看来理所应当;而平民百姓,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屁民。
在这种思维定式下,楚王如果身体健康,依旧保持着对国家的控制力,他绝不会派出使臣向赵武递软话,而使臣也不会不自觉的称呼楚王为“君上”。
赵武在取得战争胜利后,他的战争诉求就是楚王去掉王号,并交出与风胡子相关的人员。现在,楚国开始考虑交出太阿剑了,同时,楚国的使臣不自觉的称呼自己的国王为“君上”,这说明楚国内部讨论过去掉王号的问题,而且充分意识到赵武的忌讳,才在谈判中不自觉的称呼自己的大王为君上。
“君”在春秋时代意味着“封君”,这个词当做自称,意思是说:他本人承认周天王天下共主的身份,承认自己是天王的臣下。
春秋时代,国家的概念并不成熟,当时所谓的列“国”,其实严格的说是“封领”,而不是“封国”。晋国的君主称为“封君”,而不是“国君”。只是因为到了春秋末期的时候,中国字总共才一千三百多个词,所以大家对“君”的理解,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改变,后代人不停的替它加上符合当时时代的附属词,比如:认为“君”意味着“国君”。
楚国使臣不知道自己的话无意中泄露了重要的情报,他想抗议赵武降低接待规格,但赵武已经容不得对方发出抗辩了。与此同时,引领楚国使臣沈向而来的宋国左师向戎,也是春秋时代著名的聪明人,赵武察觉到的内容,他也感觉到了,如果楚王肯去掉王号,那么一位“君”的使臣,与一位“王”的使臣,接待规格完全不一样。只是一位国君的使臣,没必要由霸主国第一执政亲自出面接待,让自己手下一名大夫出面,不大不小,正符合级别待遇。
于是向戎站在原地,冲楚国使臣拱手作别,等到楚国使臣被引领着离开赵武的帐篷口,向戎回转过身来,拱手询问赵武:“元帅,仅仅依靠楚国使臣的一句口误,恐怕还难以判断楚王的健康状况——不,现在应该称呼为‘楚君’了。”
真实的历史当中,楚王确实是在羞愤中去世的,也就在这年头附近。
真实的历史当中,楚王也确实在这一年去掉了王号,他们去掉王号的原因是因为向戎主导的第二次“弭兵大会”,在第二次“弭兵大会”上,赵武提出的条件就是楚王去掉王号。为此,赵武不得不做出多项政治让步,比如承认楚国是南方霸主,与北方霸主晋国并列。而诸侯国则轮换着朝拜两国霸主,以及向轮换着向两国交纳征税。
现在的形势比真实的历史改变了很多,与真实的历史相比较,楚国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在这种情况下,当执拗的楚康王控制不住国内形势的时候,也难怪楚国的既得利益者,宁肯出卖国家利益,也要保证自己在楚国的利益不受损失。
赵武想通了这一切,他没有回答向戎的话,反而背着手,悠悠闲闲的回答:“楚王昨天还倾听了楚姬的歌唱,举行了宫廷宴会……听到这话,我也想听楚姬歌唱了,走,现在太阳刚刚升起,我们不妨去江边,倾听一下楚姬在雾中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