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干十六小时,连喝口水都要被骂偷懒,谁做那么久的活,不会累得打个盹,这样就要罚钱,不缴罚金明天不用上班,牛马过得也比我们好。」
「摔了腿,在家休息个一天就被辞工,还要赔偿公司损失,有当我们是人吗?」
「鼓励我们预支薪水,那是高利贷啊,借了,一辈子给他做白工。」
「小六子才几岁?叫他去搬重货,撞了脑袋到现在还痴痴傻傻的,公司说过一句话没有,码头上像小六子这个岁数的孩子,少说有六、七十个。」
「工头骂我们没力气,叫我们多吃点肉再来干活,公司给的那一点钱,家里孩子都喂不饱了,吃什么肉,能天天吃肉,干嘛到码头干苦工。」
「公司最近恶意拖欠薪水,乐平替我们去向老板请愿,回到家就被一群白相人打得半死,报警,巡捕房的人居然问人死了没有,等死了再说。」
一群码头工人声泪俱下来到同乡会,向王亚樵控诉资方种种无良行径,言之凿凿,过着比奴工还不如的生活。
「之前跟着师傅四处跑码头,这样的可怜人看多了,这些大老板看上去人五人六的,赏钱一把一把地给,其实从没把底下人当人看过,有一回一个下人抱着发高烧的孩子进来跟老板借钱,老板当场叫人把下人打了一顿,就因为下人打扰他听戏。」
馄饨摊遭刺后,王亚樵觉得坏了康慕河与孟小冬的兴致,执意请两人到同乡会喝茶。
一壶茶还没喝完,近百名码头工人闯了进来。
康慕河和孟小冬退到一边旁观,当兵之前,董一大几个年幼时也曾在民间干活过,八、九岁的童工如何被压榨虐待,他们感同身受。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年头活不下去才会去当兵。
「我爹吐血了,还去上工,因为公司说,缺一天工扣十天薪水,薪水是领到了,但几天后我爹就走了,公司一毛抚恤金都没给。」
因为口拙,索性少开口,在连上被戏称哑巴达的张达,罕见地开口说话。
康慕河敛着眉头,推翻帝制后,劳苦底层依旧受尽资本家剥削,军阀你争我夺,从没人想过陷在水深火热中的广大民众。
五四运动学生喊着要建立新中国,要以人民为主体,资本对国家兴盛很重要,但如果资本来自人民血汗,国家再强大也枉然,不过是披着民主外皮的专制政权。
碰碰两声,两个大布包被甩到地上,打开活结,两大堆,合计一百把的斧头晾在地上。
「我们再也忍不下了,只要王会长愿意出面,咱们的命就交给您了。」
码头上的工人都知道王亚樵惯用斧头,于是合资请铁匠赶工打造,藉以表达众人的决心,不会让王亚樵孤军奋斗。
「同乡会的存在就是为了乡亲们能够同舟共济,不让外人欺负咱们,不瞒各位说,不久前才有人买凶杀我,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是怕,我不会接下这个担子。」
为乡亲周旋出头,在资本家眼里,王亚樵妨碍他们赚大钱,欲除之而后快。
自己有斧头,王亚樵仍走到工人面前,从最上头挑了一把,紧紧握在手里说:「我王亚樵当仁不让。」
再将斧头高举吶喊:「为了争一口气,为了活得像人,跟他们拼了。」
工人纷纷上前拿斧头,高高举起,跟着王亚樵呼口号:「为了争一口气,为了活得像人,跟他们拼了。」
回想先前被人如猪狗般地对待,工人又哭了,喊声中带着悲泣,逼到退无可退后才敢反抗,为自己的懦弱无能感到悲哀。
算足了人数才打的斧头,因为有人临阵退缩,剩下九把零落躺在白布上。
想到亡父,张达想替工人出力,踏出半步后,才想到狼头没开口,在连上最忌讳士兵擅自行动,正要站回去,康慕河说话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纪律是铁打不动的,但张达的行动没有违反为人民而战的宗旨,康慕河网开一面。
「回来后,随便狼头怎么罚,我张达全认了。」
脚一蹬,重重在胸口一敲代替军礼,张达大步跨出,抄了一把斧头握住,站到工人那一边。
「也算我一份。」
董一大跟上,蹬脚捶胸,这是他们二十一个兄弟商量后的仪式,矢志牢记做为军人的荣耀。
在馄饨摊上的七个人,陆续加入,斧头一把一把被拿起。
当康慕河走过来时,董一大惊慌地阻止:「狼头我们来就行了。」
屠狗人身份仅限于段二少与巴大得知情,虎狼连弟兄们对康慕河的认识止于头脑灵活的读书人,是段二少在外头的代言人,动口不动手,是他们这艘船的舵手。
「王大哥,小弟冒死替你充个人场,出了事,你可要保护我。」
抬手一挡,不让董一大阻止。
「一起去的就是我兄弟,你跟着我,我保你平安无事。」
王亚樵发下豪语。
见一个穿着高尚,一看便是有钱公子哥的人也愿意情义相挺,工人们吆喝着会护着康慕河,一时间义气干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