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觉得这里一成不变,但每次回来都不一样。【ㄨ】”
银幕影像对准了雷和露丝,他们开着一辆银白色小轿车在小镇的闹市,街道路人的衣着已有80年代的气息。车前镜头,雷一边开车一边闲说。露丝看看他,说道:“你知道那个充当垃圾填埋场的落水洞吧?那一带也要开发为住宅区了。”
“我知道那里……”雷的话声稍顿,眼神似是忆起了什么,“苏茜跟我说过那个落水洞,她说那里‘不可思议!’”他模仿起苏茜的感叹语气,说罢笑了笑,“可我还没有去过。”
露丝脸露起了微笑,神采已经不像当年的古怪,而是有如跳跃的兔子一般机灵,声音也透着她的狡黠:“为什么我们这次不去看看呢?你知道我喜欢那种地方。”
“行啊。”雷点头说,“先回家吧。”
银幕上一个车子在小镇路上驶远的转场镜头,银幕外的观众们心潮暗涌,苏茜就在那里,也许算是……
转场到了沙蒙家后院,大树、城堡和假日的墓碑都还在,但与苏茜遇害前相比,没有了花卉,只有些荒草,这里缺乏打理多年了。大男孩巴克利正拿着一把锄头在翻土;他抬手擦满头的汗水;他站在城堡边看着手中的花种包装袋,模样十分认真。他显然是要重整花园。
吱嘎的推门声,巴克利走进一间卧室,从窗户格局等看得出是以前苏茜的卧室,摆设几乎都没变,就多了张老人摇椅、有件皮草大衣挂在墙上。巴克利打开置于窗边墙角的一个杂物柜,可以见到那两个底片纸盒和苏茜其它的东西都堆放在里面,他没有多看的从衣服格里拿了一条黑色方格呢连衣裙,关上柜门。
屋子饭厅,正当巴克利拿着连衣裙走回院子去,蓄着些络腮胡子的杰克正靠在厨台边倒咖啡,他看着走过的儿子,目光似是聚焦那条连衣裙,脸庞闪过紧张的异样。
镜头一切,巴克利正走向大树那边,后面杰克从屋门快步追来,边走边叫着:“巴克!”
巴克利回身看去,“爸,怎么了?”
斜侧角双人中景里,右上方向追来的杰克问道:“你拿这条裙子做什么?”巴克利说得有点理所当然:“我得给我的作物围个保暖的屏障。”杰克一把从儿子手中拿过连衣裙,平静的声音压着怒气:“这些是苏茜的衣服。”他没多说什么的转身走。
杰克没有看到,但观众们都看到他身后的巴克利脸上冒出了一股无名的怒火,怒得小脸和耳根都红透,“我为什么不能用这些衣服?”杰克的脚步停住了。巴克利几乎怒吼的又问:“我为什么不能用这些衣服来围作物!?”
正面镜头中,杰克脸色木然的回身,过肩镜头,只见到巴克利的正面怒容,以及后面不远的一排挖得整齐的田圃。
“因为这些是苏茜的衣服……”杰克有点愣愣的,手上把裙子抓得更紧了。
“她已经死了。”来回的单人镜头中,巴克利越来越生气,而杰克越来越愣:“我知道……”巴克利怒斥道:“不,你就是不明白!就是不肯放手!!”杰克急于解释却说得缓缓:“不是,巴克,这些是她的衣服,她以前穿过这些衣服啊……”说到最后他有点喘息,沧桑的脸庞在发红。巴克利同时的大声斥着:“你要我们怎么办呢?我、琳茜,还有妈妈!妈妈就是因为受不了才走的,你真是烦死了!”当镜头切去,他的怒容就快要哭。
杰克还是愣愣的,手上把裙子抓紧到胸前,不愿放手的样子,呼吸都变得困难的说:“对不起,巴克……”
“这太不公平了!!!”巴克利一声激动的大吼,动手要去抢那条裙子,“苏茜不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不是只有你伤心的!!!”
“巴克…巴克……”杰克抓着连衣裙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晃颤,满脸红得可怕,喘息声十分难受。当裙子被巴克利抢了过去,他忽然嘭的整个人倒在地上,浑身在抽搐,手上捂按胸口……
“爸爸!!”巴克利顿时失声惊呼,一瞬间吓得脸色发白,惊慌的喊了起来:“外婆!!爸爸…外婆!!”
银幕上骤然而又必然爆发的冲突让剧院陷入黑暗,观众们也都感到心脏在抽痛,小时候的巴克利是那么懂事,但无疑这些年在他成长过程中,母亲离家出走、父亲依然心系着苏茜,都没有给予他足够的爱。
他不是已经长大的琳茜,只是个从四岁起接连失去大姐、母亲、狗狗的十岁孩子,他能怎么办呢?
而且巴克利说的难道错了吗?有时候总得放手,让过去过去。
可是杰克又有什么错呢?那些是苏茜的衣服啊!
银幕来到苏茜的天堂,虽然空间大了几圈,却仍被密不透风的古木森林包围,地面是略显荒芜的野草地。近景镜头中,苏茜微微低头,满脸的茫然若失,没有急叫也没有落泪,似是早已流尽了泪水。
到了现在,这些痛苦也不能击倒观众们了,只是加强着那个共同心愿:沙蒙家快点好起来吧!
影像转场到了一间看着单人住的小公寓客厅,阿比盖尔一边走动,一边拿着作响的黑色大哥大接通:“你好?”大哥大传出了外婆严肃而急切的话声:“阿比,是我。杰克…心脏病发作了,现在还在急救。”
阿比盖尔一下变了脸色,静了几秒,颓然的说:“我这就回去。”
场景一转,杰克躺在医院病房的病床上,右边的心电监视器发出低沉而规律的低鸣,他正闭目昏睡。巴克利正把一束盛开的白色百合花放进左边床头柜的花瓶中,他脸有自责的望着病床上的父亲,轻轻的说:“苏茜,请别带走爸爸……我需要他。”
很多观众不由叹息,其实巴克利也非常坚强。
苏茜是苏珊的昵称,苏珊的意思是百合花。巴克利放置百合花陪伴父亲这个举动,无疑说着父亲好过来是最重要的,他就不和苏茜争什么关爱了,他只要父亲好过来。
心电监视器的滴嘟滴嘟声转为了飞机在远处降落的轰鸣,银幕出现了几个空镜头,繁忙的航站楼过道,旅客们在来来往往。一个身着棕外套和褪色牛仔裤、长发扎成马尾的中年女人挽着一个小行李袋,从过道那边匆匆走来,她忽然停下脚步。
侧面全景中,阿比盖尔站在左侧,而琳茜和塞谬尔从右侧走去。塞谬尔的脚步慢了点落在后面,琳茜走得不快但还是走到了多年未见的母亲面前。正面中近景,阿比盖尔呆住了,目不转睛的看着长大了的琳茜。
反打正面近景,琳茜也在凝视着母亲,她的眼眶有点儿发红,眼神清澄而复杂,脸颊泛着一丝因为陌生而生的羞涩,她的嘴唇微张,轻唤了一声:“妈妈。”
大琳茜这登场以来的第一句话,那份真挚浅哀,触动着银幕外的观众们的心灵。
“琳茜。”阿比盖尔说,声音微微有点颤抖,“你爸爸还好吗?”
琳茜没有说话,恍恍出神的说不出第二句话。这时候走上来的塞谬尔说道:“沙蒙太太,医生说沙蒙先生的情况还稳定。”这声沙蒙太太却让阿比盖尔有些不自然,琳茜依然没有说话,三人站着也没有走动,气氛在尴尬起来……
虽然没有话语,琳茜的神情着实说了很多话,她这些年的心情、变化、坚强,要坚强就不是一件容易事。阿比盖尔渐渐羞愧的没去看女儿,琳茜却又主动开口:“你老了,但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走吧,妈妈。”
阿比盖尔想说什么但说不出的点点头,先迈开了脚步。琳茜和塞谬尔一起走去。
银幕外的气氛也这才有所轻缓,从背面全景中,观众们都看到母女两人越走越近,而塞谬尔帮忙地拿过行李袋。
一个医院外景后转场到医院的走廊,三人匆匆的走来,巴克利和外婆坐在走廊这头的椅子上,看到他们,外婆立时笑着起身走去,“阿比盖尔!哇哦,你看上去真不错啊。”
“妈。”阿比盖尔叫了声,柔和的目光却是望着外婆后面的那个大男孩,“巴克利?”在她的心中,儿子应该是个胖嘟嘟的小男孩,脸蛋儿整天是纯真的笑容,她到底都错过失去了多少呢……
“大家叫我巴克。”巴克利的语气略带敌意,神情也有带刺的仇意。琳茜上前搂着他的肩膀,调和的对他笑笑。
“巴克。”阿比盖尔轻声重复,也试着对他笑笑,“你长得好高了。”
巴克利冷冷的低声骂了句:“去你的。”他这声充满恨意和怒火的粗话、那如同看着仇敌的眼神,让银幕内外的众人都一怔,他继续冷说:“别装着你在乎。”阿比盖尔的面容愣住,拼命压抑着哭腔:“我……”
开心果外婆此时也怔着的样子,还是琳茜,她摇摇巴克利的肩膀,话声平静而温柔:“巴克,以前我们玩大富翁,每次你耍赖,苏茜都会叫骂,而妈妈总是帮着你,所以你下次继续耍赖。”巴克利的脸色在变化,琳茜又说:“你不是要找妈妈吗,现在她回来了。”巴克利甩开琳茜的手,一言不发的向前走了。阿比盖尔一脸颓丧难过。
这样的家庭团聚,真是让观众们心碎。又有美好在破灭或在破灭的边缘,恨意占据着巴克利那颗童稚之心,他一方面有所理解母亲的出走,另一方面憎恨着她。
影像转场到了小镇的野外。都穿大衣的雷和露丝从一个施工警示牌边走过,这里还没有封锁起来。露丝似有感应的说道:“每次来这里,我就感觉到苏茜。”雷看着野草丛生的周围,露丝又喃喃说:“我感觉她就在这里……”
一个郊野的大远景后,银幕又回到医院。阿比盖尔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杰克,而那边的杰克睁开眼睛的望来,他看上去好很多了,声音仍有些虚弱:“你好啊,我的姑娘。”
一瞬间,阿比盖尔红了目眶,“杰克……”
当她往病床左边坐下,杰克伸出插有输液管的右手去握她的手,轻笑说:“你看,我非要变成这副德性,你才会回家。”他的手被管子拉扯着探不过去。阿比盖尔探身向前的把脸颊靠向他的手心,回眸的望他,哽咽说:“你这人真固执……”
“那你呢?逃得远远的,重新开始。这么做有用吗?”杰克微笑的问道。阿比盖尔没有回答,目眶更红了。杰克又问道:“和孩子们见面还顺利吗?”阿比盖尔坐了起身,摇头的说:“太难了。”杰克看着她,说得很轻:“琳茜、巴克利,他们都还好,还撑得下去。但苏茜……她永远不会回家了。”他说到最后,颤抖的话声几乎不可听见。
阿比盖尔的双眼涌起了泪水,呆坐了好几秒,忽然这才啜泣地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没用的。我在哪里都看得到她,我看到的每个女孩、每个孩子都让我想到她。如果是兄弟姐妹几人的,我就都想起琳茜和巴克利……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你,甚至对不起我妈……”说着说着,她已经哭了起来。
杰克还是微笑的样子,“留下来好吗?反正苏茜她就是无处不在。”阿比盖尔的眼泪再也不想压抑地滚滚而下,她握着丈夫伸来的手,坦露心声的激动哭说:“苏茜,我爱你…我爱你们……”
特写镜头中,杰克的眼角也流出悲泪,喃喃的说:“苏茜,我们别无选择,但我们爱你……”
阿比盖尔低身探去搂着杰克,她的肩膀哭颤,床头柜上的百合花随风轻摆。
观众们看得百感交集,沙蒙夫妇的泪语是心声,又仿佛是向大女儿道别,他们要走了。他们都不想接受苏茜已死、永远不会回家的事实,但他们都知道,是时候要接受,想苏茜、爱苏茜都没有关系,但是时候要前行了。
为了琳茜,为了巴克利,为了他们自己,为了这个家,他们别无选择。
他们要回家了,那个没有苏茜-沙蒙的沙蒙家。
银幕中天堂上,苏茜看着影像墙里相拥的父母,她掉着眼泪,露出了释然的哭笑。全景镜头,天堂四周的巨树徐徐地后退了一圈,有耀眼的阳光照洒而下,照耀着苏茜。
这个命运悲惨的少女在渐渐看开了,家人们不逝的爱消解着她的恨,把她从黑暗的泥潭中拉上来。
场景一转,影像和苏茜都离开医院到了郊野,雷和露丝站在落水洞的旁边,望着这即将被填充建房子的落水洞。雷有点感触的说:“对于14岁的女孩儿,说这是不可思议的并不奇怪。”露丝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雷问她。
“很奇怪的感觉……”露丝叹了一口气,“我没事。”
“我想去摘些野花给我妈妈。”雷望向山坡不远处的一堆野生花草。露丝说道:“你去吧。”雷点点头的走去。露丝的神情真诚,轻声的呼唤:“苏茜,我知道你在这里,我能感受到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为你祈祷,我不知道那晚是怎么了,但我很对不起,我没有帮到你。”
斜侧全景中,她度了两步,环顾着周围,大声了些:“苏茜,难道你不想要什么吗?我想帮你!”
露丝的叫喊“苏茜!”响在天堂上,苏茜从右边影像墙收回目光,抿着嘴巴、双眉轻皱,似有一丝嫌弃自己的神采。她转过身,另一边就出现了雷的全息影像,他正在野花丛边摘花,英俊的脸庞近在咫尺。
苏茜落寞痴然的样子让人看得到她的心痛,这本是她的男朋友、她的爱情、她可能的终生伴侣……
“雷……”苏茜轻唤,抬手要触碰他的脸庞,“我想告诉他一些话。”
当她一触及,雷的影像就化作光雨落下,她的手触了个空。她突然一声锥心刺痛的大叫:“ray!!!”
突然这时候,银幕被一片白芒铺满,正如苏茜升上天堂的那次转场,但是这一次,她是坠落凡间。
剧院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因为观影心理早已允许这种可能性,没几个观众去想原理,一双双眼睛只见当白芒散去,苏茜仰躺在落水洞边的草地上,她睁开了眼睛,吸气声响起,她用力的大口大口呼吸,从眩晕中醒来。
“露丝!”随着雷的一声惊叫画外音,全景镜头,他奔了过来,“露丝!你还好吗?”他跑到露丝右边跪坐在地上,放下手中的野花,疑惑的低头靠近她,“你昏倒了吗?”
躺在地上的苏茜怔怔的看着他,从难以置信、惊讶到灿烂的一笑,“雷……”
观众们也纷纷笑了。
“我们回去吧。”雷还没有察觉到的抱着露丝的手臂扶起她,不正经的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抱你回车上。”侧面双人中景,左边的苏茜笑容复杂:“我不是露丝。”雷疑惑,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语气有些不确定:“我认识你吗?”
苏茜语带笑声的说:“那天我不是在偷拍葛蕾丝-塔金,我是在追踪野象和犀牛。”雷的面容顿时凝住了,如在梦中的轻唤:“苏茜-沙蒙。”苏茜刹那间热泪盈眶,“听起来像‘三文鱼’。”
柔和的配乐响起,在全景镜头中,两人相拥在一起,他吻向她,她仰头迎去,湛蓝的天空在上,落水洞在右边,朵朵野花在脚边,近景镜头,两人吻在一起,如此深情而绵长的一吻,如此唯美。
全景镜头缓缓地旋转,他抱着她的腰身也在一边吻一边转动,如梦如幻,此刻阴阳不分彼此。
然而当近景中的两人吻得有点喘息的分开,苏茜的身影就开始在模糊隐淡,雷看着她痴情的脸容,温柔的说道:“苏茜,你真漂亮,我爱你。”苏茜的脸容更痴,似被真爱滋润着心田,身影虽然越发朦胧,灰蓝双眸的神采却越发明亮动人。
真正的爱继续化解着苏茜的哀伤怨恨,她不愿离开家人,也舍不得离开他,只是是时候了。
苏茜浅露微笑的道:“我也爱你,但我必须走了…雷,记住我,但不要想我。”
雷闻言很失落,无奈的道:“学校里没教这个。为什么他们不教?”
“我也想知道……再见。”苏茜的笑语还没有完全落下,就身姿一歪的要摔倒,雷连忙抱住她,镜头升空。当接着的雷的过肩镜头,只见他抱在怀中的人已是露丝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轻声惊道:“我刚才到了天堂……”
雷笑了,抱着她,仰头望天空,轻笑说:“这真是不可思议。”
放映厅里也有观众轻笑声起,气氛在放松下来,空气在变得温暖,破碎的心灵正被治愈,这才真是不可思议。